行车进入永州，不论你在意不在意，只要你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就一定能发现一蓬一蓬的油茶树，贴着地，像人为剪修过的树冠，巴在那里，一树一树，乃至漫山遍野。湘南的油茶树，曾是当地很重要的经济林种。到秋末，茶果成熟，那漫山遍野拣茶籽的男女老少，也让人叹为观止。
秋天最后的阳光，还是那般明亮，只是风多了起来，凉了起来，也干燥起来。上山的时候，穿小毛衣，到了茶树林，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毛衣早脱了，衬衣的扣子也解开了，袒着胸，坐在路边，转动脑袋，找相熟的人聊聊了。也许，还会碰到邻村的姑娘，在这秋天，她们看起来，格外的精神。可是，这漫山遍野里，除了偶尔看到一块衣角，一顶竹笠，一担筐之外，你几乎看不到人影。你仰头往上看，天山接壤处，蓝色还是蓝，天还是那么干净，山还是那么挺拔，人还是那么渺小。
扫过一遍之后，农闲了。茶籽油不仅可以做食用油，还可以点灯。农村的，过年的炸豆腐，用的即是茶籽油，成色金黄。用猪油的，焦黄。想到过年，耐不住闲的女人，挽了竹篮，还去找掉在草里的茶籽，积聚起来，过年榨茶籽油。那时，风冷了，围一条围巾，把脸也裹了起来，在山峦上突然现身，会吓人一身冷汗。
对拣茶籽没兴趣的，牵了牛，在茶树林边缘转来转去。牛在坡地上吃草，人就向着茶树发呆了。大理的茶花，见过的人不多。而湘南的油茶，却在这冷风里开花了。白得晶莹水润的花瓣，护着金丝样的花蕊，在细小的叶里挤着，密密簇簇的，竟把一树叶子挤在身后，乍一眼看去，还以为这树装了一树雪呢。可是，在无边的冷风里，这花却传出无限暖意，像一个青春的花衣姑娘。蜜蜂在忙着，你看着它们在花间爬来爬去。而另一处放牛的小姑娘，却圈在一堆，说着什么，你一点也听不到。
你站在不远处，与她们对视着。
她们也不知道，这茶花是甜的。
你知道是甜的时候，你已到了中学了。学校边，也有一块一块的茶树林，正好做了男女同学散步的公园和保护秘密的天然屏障。里面有一条两条草路，晨读的人，回沿路走着，看书，看树，看漂亮的女同学。也有几个会坐下来，什么都谈，就是不谈学习。
这是早熟的一代人。
你没有发现，你只是觉得，你要见到一个背影，你心里才踏实。可是，很多时候，你都见不到那个背影。她跟你不在同一个班，甚至不在同一个年级。你觉得她很精灵、干净，像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茶花一样，在悄悄的绽放着清香，洁净的，暖暖的。没有人发觉，她是你心里最美的女孩。你怕人家笑话，你怕纪律处分，你怕她发现你的秘密。你藏着掖着自己的甜蜜，而每天在茶树林边等待。终于，一个同学说：这茶花有蜜，很甜的。
你尝试的摘一朵，不甜，只有清淡的露水的滋味。
同学告诉你：摘那些露在外面，昂着头骄傲的花朵。
你也去做了。有甜的，只是有那么一丝甜味。可你很惊奇，认识这茶花，与这茶花，相伴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允吸到花汁。你顿时有了一个想法，要把这秘密告诉她，让她也尝一下这花的味道。
你失望的是，她不以为然。只是红了脸，道了谢，就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你用书本掩盖了火辣辣的脸，向着最密实的茶林走去，只有在那里，你那羞怯的情绪才能得到释放，才能让鹿跳的心恢复平静。
姑娘从此回避你。你觉得莫名其妙，你除了邀她一回之外，你们没有任何的接触，难道她真的有一双慧眼，看除了你心里的小了？还是她有了男朋友，不想跟你交往，而连见面都省却了？你站在那里，只有尴尬的份。
农人在林子边的菜地里浇着菜，还有牧童在水塘边饮牛。太阳早下山了，你看不见山那边的霞光，只是觉得，这山凋零了不少，茶树叶也憔悴了不少，蜡黄了原来的青叶，跟地上的枯萎的草对应起来，入冬了。随着冬天而来的，还有你的心情，也沉寂下来，想起她的容颜，想起小时候，上山摘茶籽，跟大人们四处找采茶姑娘看的情景。你脸红了，你发觉，你长大了，不再需要茶树的遮掩掩遮，而是该到高处去宣誓了。
而农家的生活是容不得这么浪漫的，薄薄的家底，令浪漫走不出眼眶。想想生活，你决定离开这里。带着油茶树的那种朴素，悄悄的离开了湘南大地。而至那时起，你开始甩不掉一个人，那个曾令你颜面尽失又令你牵肠挂肚的人，和一个油茶林的场面。
油茶林荒废了，李子样的果，日渐消瘦。那个人却还在心里，还青春着，还飞扬着，还在那片土地上，还像精灵一样，，还像茶花那样温暖，还让你感觉心有鹿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