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笔记
(1)木工场里的孩子一片绿色的麦苗被人们铲平了,羊低头啃着剩下的残骸,眼光不时瞄向不远处的土地,土地上葱茏的麦子拔地而起,昂扬的旺势直指蓝天。麦地里搭起场棚,安装上机器,运来一车车木头。很快机器运转,
(1)木工场里的孩子一片绿色的麦苗被人们铲平了,羊低头啃着剩下的残骸,眼光不时瞄向不远处的土地,土地上葱茏的麦子拔地而起,昂扬的旺势直指蓝天。
麦地里搭起场棚,安装上机器,运来一车车木头。很快机器运转,人群晃动。
我经过那里,看到男人往机器里输送原木,妇女在另一边接住,雪白的锯末掉在地下,木工场堆满了凌乱的碎木块,积压到麦地的旁边。
下午的斜阳像一块橘黄的手绢,搭在新发的扬树叶上,照在木工场里的机器上,细木屑十分激动似的在斜阳里翻飞。在堆积很高的木片底下,我看到一张孩子的脸,浅黑微黄的斑雀分布在他的眼睛底下、鼻梁上,扁而小的鼻子害怕似的趴在脸上,仿佛勉强粘上,瘦小的圆脸和他长得很高的个子很不相称,细长的胳膊像他身边的木片一样干干巴巴,但很灵活地翻动着,一刻也不停止。引人注意的是他身上的围裙,从腰间耷拉到脚面,黑色的围裙和他长而蓬乱的黑头发遥相衬映,他弯腰挑拣木片的时候,脸埋进木片里,使他看上去像一个健壮的老头。
我记起他是和我的儿子一起上过小学的同学,家境不好,学习也不好。他父亲身体不好,给人家打工,有饮酒的嗜好,多次自虐。上吊、跳井、喝药、用刀子自己捅自己,上房顶换瓦,摔断脊椎骨——不幸接踵而至。他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很少出门,多少年后学会骑自行车,跟人打工,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歪着身子,胳膊直直地抓紧车把,怕车子把她摔下来。
我给过他家很多旧衣服,见他母亲穿着我的衣服,斜着身子生硬地骑着自行车,从我对面过来。我会想到我自己,想到我曾经有过的贫苦,想到人与人的不同,想到人应该怎样地努力奋斗都不为过。
我更多的目光投进木工场里,有一次,我见他的形象完全改变了。他戴着一顶绿色的迷彩帽,歪着,帽沿往上翘着,嘴里叼着烟,耳朵上还别着一支。身上的围裙换成了蓝色的印着莲花味精字样的大褂子,工作岗位也有原来的分级木片换到了机器旁边,站到了妇女站的位置,纷飞的木屑落到他的脚下,很快把他的脚埋上。
我的儿子此刻正在学校里读书,他会为雪白的运动鞋上一滴模糊的墨迹懊悔自己的不小心。
我看到木工场里麦子的残骸,有些发出翠绿的秸杆,有些彻底地压在了木头、机器、人的脚下,而那些新发出的麦子也注定结不出果实,不定哪一刻,会有一棵原木,把它们压到底下。
不远处,饱满的麦穗闪着金光,小鸟俯在麦子的耳边呢喃细语,风捎走它们的情话,蓝天红了五月的笑脸。
木工场里的孩子正在以成年人的形象经历他矫情的少年时光。
(2)路边的修车铺
两间简易的灰沙板房旁搭起一间石棉瓦棚子,前面是一条南北向的柏油路,后面是一块果园和菜地,用木棍和铁丝栏起,园子里有桃树、杏树、梨树、苹果树、樱桃树,树的间隙种着四季常吃的菜,豆角殃和丝瓜秧爬到板房上,棚子上,长长的丝瓜和豆角耷拉到檐子下,阴凉的棚子下停留着过路的熟客。
修车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和他的老伴住在板房里,棚子里做饭和修车。我每天经过那里,看到他在修车子。他的老伴看上去比他年轻十岁,穿着咖啡色的格子褂,坐在很舒服的躺椅里,吸烟,嘴里有一颗金黄的假牙。
我在修车铺里换过一次车胎,老人说他有四个儿子,两个大学生,他孙子学习也好,也是大学的苗子。他过得很有盼头。他又说到附近的中学,很乱,夜里常有女学生喊门,不敢回家,他把女学生送到庄上,再睡。他说他关门关得很晚,等上晚自习的学生都走完才能关门,有打气的、补车子的,有打架的、外校来闹事的,看他没有关门,都不敢乱来。冬天女学生喊门的时候多,她们求他夜里晚点关灯,窗户上有亮光,她们就不害怕。他经常亮一夜灯,瓦数很小,亮着就行。
突然许多天不见修车铺开门,板房壁上贴着新贴的寻人启示,旁边一串黑色的手机号码连接着办证两个字。
修车铺棚子上的丝瓜老在了上面,后面园子里的果子摘走后再也没有人管理,一直荒废着。后来那些果树都刨掉了,栽上了杨树。
我疑惑着老人的去处,他会不会死了呢?
终于又见到了他,我大吃一惊,老人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大大的眼球突出眼眶,无光且斜视的眼睛楞瞪着,嘴歪到一边,一条腿和一条胳膊无力地吊着,另一条腿和胳膊夹着一个拐棍,站在路边看他的铺子和园子。
每回经过那个修车铺,我想他的比他年轻的老伴大概再也没有雅兴坐在路边的躺椅里悠闲地吸烟了。
(3)母子
母子俩每天像时钟一样出现在小镇和中学之间的路上,母亲胳膊里抱着一个蛇皮袋子,儿子不时弯下腰捡拾着地下的方便袋、塑料瓶之类的垃圾,路上的垃圾很少,更多的路程是母子俩一前一后走着,或着是并排走着。
从打扮和硬朗上看母亲有五十多岁,从衣着和苍老的脸上看得出她有六十多岁,辫着两条细长的辫子,垂在胸前,矮小的身材,亭亭地移动着,仿佛日月从没有对她有过摧残,她依然灵活着四肢,灵动着腰肢。她的脸衰老了,煤碳般的黑,黑得看不见眼睛的位置,露着白白的牙齿,在阳光里一闪一闪的。儿子比母亲高出一头,宽阔的身躯,浓眉大眼,纯厚的嘴上不由自主地淌出口水。儿子三十多岁的样子,大小便都不知道自理,要母亲领他去厕所,帮他系上腰带。
母子俩捡拾着垃圾,并不是多么邋遢,多么脏污,他们穿戴得都还算干净,衣服不合身体,外面的罩不住里面的,肥肥大大,褂子很长,袖子把手藏了起来,裤子很短,露着长长的脚脖,从来没有穿过袜子。母子俩不在乎这些,就像他们不在乎这个社会发展到多么文明富裕一样,他们只在乎每天的路线,从小镇到中学这一段路程,一定要走过去,再走回来,顺便捡拾一些垃圾。捡拾垃圾似乎也不重要,母子一起走着来和走着回去,最重要。
路边的人都认识他们,而他们不认识所有的人。异样的目光,可怜的同情,鄙夷的嘲弄——他们不知道,不需要知道。每天都很准时,穿过街道,拐过修车铺,迈上去中学的路,到中学再回来。几十年如一日,母亲领着儿子,儿子领着母亲,走着。我相信母亲眼里看到的只有儿子,儿子眼中看到的只有母亲。他们在他们的世界里默契、温暖、自足、快乐、幸福,他们是我们不能理解的一种境地,穿过热闹的街
版权声明:本文由1.76精品复古合击传奇发布网原创或收集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上一篇:在异乡
下一篇:习惯了假装,习惯了寂寞
相关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