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不喝水按不了牛低头，此话形容某人的脾气很犟不易屈服，牛头锋由此得名。牛头锋自小就常受村里孩子的欺负，但他基本不做反抗，也无力反抗，因为他身体瘦小，性格怯懦，反应迟钝，连比他年纪小很多的孩子都爱嘲笑作弄他，甚至女孩子都敢讥讽戏弄他。无论别人怎么对他，他都不发脾气，还一脸讨好的笑容。
尽管常受到别人欺负训斥，牛头锋却从来没有害怕过，也从来没有为此烦恼和痛苦过，他仍一如既往地不断招惹着别人：他爱叫别人忌讳的绰号，他爱捏女孩子的脸蛋，他爱捣乱别人的游戏，他爱粘着别人的屁股到处转悠让人赶也赶不走……你可以骂他损他嘲笑驱赶他，但你无法阻止他的行动，除非你真的大动肝火，否则，如果他愿意，他会如鬼魅般缠上你。
这就是童年的牛头锋，离我家里仅隔了一条巷子。牛头锋比我小一岁，读书成绩差，大家都说他智商有问题，还说他爱干坏事，但我相信他是个好人，从来没做过一件实质性的坏事，只是他那牛皮糖一样的脾气很容易讨人嫌。
当年牛头锋的爸爸在县城的电焊厂做车间主任，家庭环境还是过得去的。他的爷爷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有知识有文化，修养好口碑好，偏偏娶了个远近闻名的恶媳妇，晚年和老伴一起受尽了折磨，饭不得吃饱，衣不得穿暖，病不得看好，还每天被诅咒漫骂，甚至被赶出家门口。村里的宗族兄弟看不过眼，多次要牛头锋的爸爸回来解决老人受虐待的问题。牛头锋的爸爸是个胆小怕事的本分人，怕老婆犹如老鼠见了猫。他知道是老婆不好，但也无能为力，只好痛哭流涕跪在双亲和父老兄弟面前请求原谅。即使到了这种田地，牛头锋的妈妈仍然没有丝毫的收敛，反而觉得自己丢尽了脸面，把怨气发泄到两个老人身上，变本加厉地虐待他们。
牛头锋就是在如此母亲的教养下长大的。在前后不到两年时间里，牛头锋的爷爷和奶奶双双离开了人世。村里人说，如果不受虐待，他们多活十年八年是没问题的。
牛头锋读完初中就没再上学了，一直呆在家里，直到他爸爸退休回家，他被安排到县城里接班，在电焊厂当了一名普通的工人。在当年很多农村人眼里，当一个正式的工人、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已经是不错的职业了。
牛头锋的爸爸退休回到乡下后，也没有过上几天安稳清净的日子。在恶媳妇的淫威下战战兢兢的过了几年后就一病不起了，后来查出是肝癌，没两年就去世了。
我当时还在县城里工作，碰巧那个电焊厂就在我叔叔家的附近，所以很多时候能跟他见面。我不知道牛头锋怎么能承受连续不断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只是在电焊厂里机械地工作着，与世无争地过着单调的日子。牛头锋有时也会主动来找我玩，一般是晚上来，见面后不说话，更不会提起家里的事，只是呆坐着。在那些贫穷的年月里，我们没有更好的消遣，大多是去看看电影或录像，看完后坐在路边大排挡吃几块钱的夜宵，偶尔会找村里在县城的伙伴坐坐，但由于牛头锋总是沉默无语，大家都是意兴阑珊。
我必须记得和感激牛头锋，虽然他早已走出了我的生活。
当年，在我居无定所的困难时候，是牛头锋那间仅有八平方米的单身小屋接纳了我，虽然我在那里只住了不到两个月。那时我离开了学校，到了一家地毯公司工作，但公司当时还没有给我安排好宿舍，我只好暂时搬到了牛头锋的住处。那是一段艰辛难忘的日子，我到叔叔家找来了几块木板和两张长凳，在牛头锋狭小的房间里再搭起了一张床，下午下班回来后就跟牛头锋吃住在一起了。直到地毯公司给我安排了宿舍，我才搬离了他的“单身公寓”。
牛头锋的妈妈虽然泼辣狠心，但很能干活挣钱，而且钱只要一到了她手里，包管是有进没出的，她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牛头锋早日结婚，让自己早日抱孙子。于是，她早早地张罗着帮牛头锋办理了婚事。那一年，牛头锋还不到二十三岁。
牛头锋跟我说，那女孩家里是农村的，是他妈妈帮他找的，他不喜欢那个女孩，而且还没见过几次面，更谈不上情投意合了。他还说那女孩一点都不漂亮。牛头锋虽然没什么本事，也挣不了很多钱，但他一样喜欢漂亮女孩，不想娶农村的女孩，也不想再干农活了。他跟我一起出去玩时，每当看见漂亮的女孩就喜欢吹口哨，常被我呵斥。他妈妈要他回家相亲时，他正在追求住在厂里附近的一个女孩。我问他，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跟她结婚。他说没办法，是妈妈的决定，必须听从，否则靠他自己还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娶到老婆呢，现在起码妈妈帮忙把婚事操办了，算是有个家过日子了，懒得再想那么多了。
从小到大，牛头锋在妈妈的面前从来就没有牛过一回，这次也不例外，他终于在妈妈的一手包办下结婚了。他告别了单身生活，但还得住在厂里的那间“单身公寓”里。
他结婚那天，特意包了一辆中巴车，把新娘从他的“单身公寓”接回了农村老家，在村里操办了酒席。他们没有拍婚纱照，也没有拍结婚录像。那天，我当了一回临时摄影师，用自己的海鸥相机给他们拍了一套结婚照片。
牛头锋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个女儿，这让他的妈妈很不高兴，于是开始看不惯这个自己选的媳妇了，要她赶快生一个儿子。但她终于没能看到自己的孙子，她不久也得了肝癌，不到一年就病死了。她临死前告诉牛头锋，她有三万元的存在放在前任村长里，利息比银行要高很多，还把存钱的凭证交给了牛头锋，但牛头锋最终也没有得到这笔钱。那个前任村长非法高息揽存，不久就被公安拘留，没过几天就自杀死了。
在前后十年的时间里，牛头锋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先后离开了人世。据说村里人后来找了一个风水先生看他家里的风水，结果发现了很大的问题，说村里自他家以西的地方都是凶煞之地，不适宜居住，因为那边住的另外几家人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但更多的人说是报应，是对他妈妈多年来狠毒不孝的报应。
难道这也是牛头锋该有的报应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