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上坐着一个老瞎子。
老瞎子戴着破毡帽，怀抱着一把二胡，行人多了起来，他便打起精神，拉着一些不知名的曲儿。尽管老瞎子的二胡拉得娴熟，但行色匆匆的人们无暇注意到他。逢心善的人，偶尔扔几枚硬币在他的瓷钵中。
辛苦一天的老瞎子，有时候仅仅收获几枚钢蹦儿。但无论风里雨里，他从不间断地守候在这里，守候着自己的希望。
小瘸子拖着一只残腿来到了天桥，叫卖着芦苇编成的蚂蚱、蝉以及鸟儿。尽管虫鸟栩栩如生，但鲜有人问津。小瘸子唉声叹气，没事儿的时候就凑到老瞎子身边，听他拉的曲儿。
老瞎子知道了小瘸子在叫卖什么。
老瞎子对小瘸子说：“我用二胡模仿你手中虫鸟的叫声，你再吆喝，我俩一起赚钱？”小瘸子知道了老瞎子的意思，满心欢喜地点头同意。于是，俩人将一张帆布铺在地上，上面摆满了编织的虫鸟。老瞎子使出全部的技艺，顷刻间，虫鸣鸟叫，大自然的声音在天桥上流淌。草编的虫鸟有了自己的生命，吸引了南来北往的行人。如此，瓷钵中的硬币渐渐多了起来。
在城郊一个破旧的防空洞里，老瞎子和小瘸子住在了一起。每晚回到洞里后，老瞎子和小瘸子就生火做饭，俨然亲人一般。饭后清点着当天收获，硬币在瓷钵中发出丁当悦耳的声响，是他们人生中最美妙的音乐。他俩用一只废弃的空麻袋，装入硬币，并将麻袋挂在墙壁上。
小瘸子常去一家染铺，买回替虫鸟描眉眼的颜料。染铺里有一个小姑娘，白净清秀。特别喜欢小瘸子手中的虫鸟，见了小瘸子就笑眯眯的，而小瘸子每次就磨磨蹭蹭不愿离开。小瘸子对姑娘说，将来有钱了，就在染铺旁边买一个门面，专营他的手工虫鸟。姑娘听了，吃吃地笑。老瞎子怕小瘸子做事分心，就拉小瘸子回去，说：“人家笑你呢？”
防空洞阴暗潮湿，冬天异常寒冷。他俩挤在一张木板床上，老瞎子教小瘸子拉二胡。麻袋就在他俩身边，让麻袋变得鼓鼓囊囊，是他俩共同的梦想。逢老瞎子心情好，一老一少，话就多了起来。小瘸子问：“如果麻袋里的钱满了，我们拿它干什么呢？”老瞎子说：“如果到了那一天，我去盖一间红砖大瓦房。你呢，就可以娶一个像染铺里那样的姑娘……”小瘸子眼里有了光亮，又问：“那什么时候才能赚得到那么多钱呢？”老瞎子说：“五年，十年吧……反正有一天，麻袋里的钱够重了，从洞壁上掉下来，我们的梦就实现了。”
小瘸子吆喝，老瞎子拉曲，日复一日。每天虽然都有钢蹦儿入袋，但钢蹦儿非常有限，麻袋并没有鼓起来。
那家染铺突然关门了。小瘸子再也找不到那姑娘了。小瘸子病倒了，先是高烧，后来就水米不进，气息奄奄地躺在洞里。老瞎子唉声叹气，急在心里，他用了麻袋中的一半硬币，请来了医生替小瘸子打针卖药。但一个月过去了，小瘸子依然不见好转。于是，他为小瘸子留下了几天的饭食，取出袋中剩余的硬币，独自出门了。
几天后，老瞎子回来了，他身后跟着染铺里的姑娘。小瘸子作梦都没有想到他心中的姑娘能来到身边。直到姑娘摸着他的手，他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姑娘对小瘸子说，她在另一个地方做工，她非常喜欢小瘸子，也很想念他。如果小瘸子挣了足够的钱，她就会回来……
姑娘临走前，老瞎子偷偷给了她很多硬币。
尽管小瘸子的病让麻袋变得空空如也，但老瞎子相信，只要小瘸子在，他们的生活就有希望。姑娘走后没几天，小瘸子的病竟奇迹般康复，病愈后的整个人精神焕发，活力十足。老瞎子欣喜万分。一老一少，依然重操旧业。壁上的麻袋慢慢的饱满起来。他们在一步一步地走近自己的梦想。
然而，老瞎子也许等不到那一天——老瞎子出事了。老瞎子那天回家时不慎掉进了路边的下水道。小瘸子把他背到医院时，才发现老瞎子伤势很重，跌断了肋骨和腿。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后，花了麻袋中的大部分积蓄，但老瞎子的腿仍然不能站立。老瞎子说，你把我背回去吧。你不要再花冤枉钱了。但小瘸子依然坚持着。又过了十多天后，麻袋中不再有一个钢蹦儿，小瘸子才把老瞎子背回洞中。
老瞎子不能站立，无奈地躺在木板上。每天小瘸子出门摆摊前，会将老瞎子一天的饭菜做好，放在老瞎子身边，晚上回家后又帮着老瞎子洗抹。
春去秋来，小瘸子长大了许多，已拉得一手好二胡，每天俩人吃用之后仍有钢蹦儿存入袋中。壁上的麻袋日渐丰满。
让老瞎子重新站起来，一直是小瘸子的心愿。如今有钱了，他对老瞎子说，几天之后，就带老瞎子治腿。看着小瘸子日夜辛劳，老瞎子躺在木板上，老泪纵横。他知道自己的腿是彻底废了，有钱也不能治好。他不忍心花去袋中的每一分钱。
那天，是老瞎子的生日。小瘸子很早就起床，做了丰盛的早餐。老瞎子也很是兴奋，嚷着要小瘸子帮他梳头，清洗了全身。老瞎子笑呵呵地对小瘸子说：“你也该成家了，麻袋里的钱够了。”小瘸子眼睛红红的，捂住了老瞎子的嘴，直到把老瞎子料理好了，小瘸子才去了天桥。
傍晚，小瘸子收摊回到洞中，竟发现装满硬币的麻袋从壁上掉了下来，但有剪断的痕迹，四下里不见老瞎子。小瘸子抬头看时，惊恐地发现老瞎子已上吊自尽了。哇地一声，小瘸子哭了，那声音在洞壁中久久回荡，骇人至极。
小瘸子没有去找那姑娘。他用钱去陵园帮老瞎子卖了一块墓地，埋葬了老瞎子。老瞎子的墓地上没有碑，而是用红砖砌成的一间瓦房。那瓦房很小，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