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罩单薄的羽绒服，低头坐一把光秃秃的木椅，椅背上搭一敞了小口的破旧的包。偶尔有一两个人，不知打哪里冒出来，龟缩着脖子，顶着来来去去吹荡着的风，紧跑到她跟前，向包里丢两个毛角，便在成排成排的单车行列里，迅速推出了属于自己的，然后就一溜烟儿不见了。这一切，她只是抬眼一看，便又低下了头。
她的头低着，她全神贯注着她的手。她的手光秃秃的，漂亮地飞舞着，随着她的手舞动起来的，还有一对织衣针，不停地向怀里勾进来，又向怀外绕出去。她的怀里已经有了一只织好了的手套了，手上的这一只看起来才刚开了一个头。这时，又来了一个人，也是跑着到了她的跟前，却是只丢了一个毛角。她同样抬眼一看，她看得清清楚楚的，但却装作没有看见似的，任那个人也推了自己的单车，同样一溜烟儿不见了。
街灯渐渐昏暗地亮起时，单车已经不多了，她的怀里也已经又有了一只完整的手套了，但她并没有停下，依然飞舞着织衣针。一只新的毛织手套，又在她光秃秃的手里，渐渐地攀登上了征程。
一个沧桑的男人走近她来，对她说：“我来替你了，你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冲他微微地笑了笑，然后向他胜利地举起了怀里的两只毛织手套。
“织这个干啥？现在还有谁稀罕这个？”他对她说。
她却依然微微地笑着，她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她给他指了指挂在木椅上的那个包，把织好的那双毛织手套塞了一个塑料袋子，连同没有织好的大约是半只的手套及织衣针。
她没有对他说一声告别，便提着袋子走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一个公交车来了，她随着人流上了车子。二十分钟以后，她下了车子，朝一个没有街灯的小胡同里走去。越往里走，胡同里却渐渐有了一丝一丝明亮的光线。
她在发出光线来的一个屋子前停了下来。她先是透过门上的玻璃向里面看了看，一个小孩子在握着笔杆，正一边呵着手看摊在眼前的书，一边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她没有敲门，她就推门而入了。
那个小孩子，见了是她，对她欢呼地笑了喊道：“阿姨，你来了？”
她也笑了，但没有说一句话。
她走到小孩子的跟前，从塑料袋里拿出了那双毛织手套，递给了小孩子，打了一个戴上手套的手势来。小孩子立时会意地戴上了手套，左右地看了又看，十分高兴地说：“阿姨，好合适！谢谢你！”
她只是依然地笑着，依然一句话也没有。她见小孩子收下了手套，便转身向屋子外走去。小孩子，恭敬地送她，一直看着她消失在了胡同深处，才回到了屋子里，继续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现在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呵着手写了，现在他已经戴上了一双暖融融的毛织手套写了。这样的毛织手套，他已经是向往很久了，虽然这样的手套，比不得商店里花花绿绿的好看，但是他却感到了十足的温暖。
而她呢？她走在了胡同的深处，她的双手光秃秃着快乐地前后悠荡着，风把她的手撕开了一道又一道细细的口子，有微微的血不由自主地渗出来，忽然天空里的一朵雪花，就盛开在了她的手上，然而却立即融化了，她却毫无觉察，当然她更没有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