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的妻子

木匠的妻子

哀感天地散文2025-05-03 23:52:36
就是老天爷也不会知道,我曾偷偷地喜欢过一个木匠的妻子。这事情悄悄地过去四、五个月了,然那木匠妻子驯良、美丽、勤劳的甜美形象,至今未在我心里褪去半份颜色。她美到令人吃惊,却有一个同她的美丽一样达到极点的
就是老天爷也不会知道,我曾偷偷地喜欢过一个木匠的妻子。这事情悄悄地过去四、五个月了,然那木匠妻子驯良、美丽、勤劳的甜美形象,至今未在我心里褪去半份颜色。
她美到令人吃惊,却有一个同她的美丽一样达到极点的不好的婚姻。她的丈夫,那个曾在学校做工的木匠,相貌丑陋,身材矮小,一脸黑疙瘩。然而我从没见过、听过她有什么怨言,或者怨她的丈夫,或者怨她每天的洗涮与烧炒——她从没有。也许她本在心里就没有,又也许她奉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古训——纵然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叹息过她的不幸。
她的丈夫是去年冬天来到这所中学做工的,手艺不错。他本来远在外省,为了谋生,经人介绍来到了这里负责修理桌椅门窗。他的妻子跟随他四处奔波,还有他们那两个未满五岁的儿子。学校让他们住在一个偏僻角落的一间窄小简陋的砖房里,那里曾是我们学生的小便处,后又养过兔子,在他们一家到来之前,空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没有怨言,简单而又破旧的家什搬进去就是——也许他们此前本就没有住过更好的地方,没有过更好的生活,。
木匠整日里到各个教室去修理桌椅、窗户,偶尔也转到老师们的家里帮忙。他以他的勤劳、沉默和丑陋引得人们的注意,每日东奔西走,黑疙瘩很明显地突出在脸上。
她便只能在家带着孩子。那个角落,也许每天除了我的眼光望几眼外,就很少有脚步声或者任何的欢颜笑语了。那么小的一块地盘,她很安然地容下了自己以及每日的生活。那房子的一面墙其实就是学校边界的一部分,墙边有一片浓密的芦苇丛,高大的芦苇常常在风的催使下掩盖掉房顶甚至门窗,她出没在那片芦苇和那所房子间,周而复始地为孩子、丈夫洗衣,为他们做饭、刷碗。在我见到她的几个月中,她就几乎没有离开过那个角落周围。
我常常会找些人迹罕至处逗留,天性使我常对事物有些不同的想法,对周围的景物给予更多的留意。
那个角落的幽静使它成为我常去的地方。当第一次发现她已来到这本无人烟的角落生火做饭时,我震惊了,震惊于她的降临,震惊于她的容貌、身段与那半天中飘飘欲飞的轻烟那样相像。我以为她的每一举手、每一躬身,都是轻与柔的化身。我很高兴与惊异于她的存在。
以后我便更经常地去那里。在离那所房子稍远的地方有一个野草没膝的去处。野草常在清风的摇动下,犬牙交错,宛若浪花。天色好的时候,草也很绿,草丛里星星点点的无名野花散落其间,显示着朴实下的美丽和尊严。常有暗暗的幽兰之气伴随我的静坐与凝思,苦读与诵吟。不知那时她有没有看到我的存在,知不知道我对她日益猛增的情思的存在。然她在我的心里确确实实地存在着,直到今天。
她从没有穿过新一些的衣服,或者她本来就没有。土质的旧衣裳反添了她的朴素、圣洁、与世无争。她的发髻很自然地绾在脑后,有时也轻松的垂成马尾。不论怎么说,不论怎么看,她的服饰与表情都天一样的自然,让人感觉不出她的年龄,感觉不出她根本不识字,不能看书。
她的大儿子很调皮,常爱胡乱的走走、跳跳,闹一阵子。襁褓中的孩子爱哭,这又另给了她一种麻烦。我常听见她很嗔怒地吆喝孩子,却从没有如她那木匠丈夫一样随手抄起什么便打。她劝阻的声音里常带着泪,这也许就是她最大的不满罢?
她的丈夫每日很晚的时候回来吃饭,尽管做工处离家不远,但常舍不得时间回家。不知为什么,他夫妇俩很少有言笑,也许他们用不着言笑,深情都化在每日的做工和家务里了。
我没有接近过她,只是远远地朝她凝望。我喜欢她在三月里拿张小凳在屋外边晒太阳边缝小衣时的神情。她的手如她手中的线一样细,一样柔,一样清白。缝衣时,她从不把头抬起来看一看四周,老是低头一眼一眼地盯着手里的活。太阳从天空把她专注的身影投映到地面上,冰凉坚硬的地面,因为那个投影而变的柔和和温暖。
我就那样远远地或站、或坐地看她,把她的每一丝、每一毫都装在心里。她也许长我十余岁,可不知为什么,每当我在那块草地上沉默的时候,就希望自己以后有一个如她一样的妻子!
我多想走过去跟她说几句话,或者,为她做一点什么,但从来就没有那样的时光。也许每一次在她偶尔看见我的时候,心里都会想,那是一个多么勤奋的学生!唉,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那个勤奋的学生在想些什么!
半年以后,她同她的丈夫一块走了,他们又得去一个新的地方谋生,如同来时一样没有痕迹。当我在某一个早晨再也不能发现她的存在,再也不能看到袅袅飞升的炊烟时,很久不能抑制自己的惊慌与后悔。谁知道她又漂泊到何方?这半年就这样过去,快到像一缕炊烟的消散……
转眼冬季又来临,我常去的那片草丛又发黄了,还有矮房子边的那丛芦苇,也已飘干了它的芦花,只剩了孤零的瘦枝——那里,又寥落起来,再也没有一个温柔的脚步伴随它走过今年的冬季。也许等到明年春暖,学校又要在那里养兔子了吧。
从此,我便不再去那里看书或默坐,我不愿看到我那样一个美好、伤感的心情被小兔们的利爪抓破,只是常闷坐在教室里,看一看天,凭窗优美地、伤感地、默默地回忆起那一块荡花的芦苇丛,飘过幽兰香气的草地和一个三月里在屋外边晒太阳,边缝着手中小衣的木匠的妻子……

1988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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