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炉沉香，一盏残茗。往事氤氲着，在记忆中开始绽放。多少年了，那个女子依然是最初杏花烟氲，雨露初荷的模样，她站在那里低低地唤你一声：相公。
那一年，你十八岁。十八岁，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才是刚刚开始，然而你的人生已经初露璀璨的痕迹。虽然那些光环早已在出生之时便已环绕着你，但那件事还是让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或许这就是成功吧，十八岁便已是乡试及第，有很多人考了一辈子也没有什么结果。你不得不承认那个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翰墨之族，确实给了你很多东西，尽管你对于这样的出身或多或少有着难以名状的无奈和感慨。你羡慕柳耆卿，羡慕他可以自恃“白衣卿相”，畅游世间。你更羡慕苏东坡，羡慕他的豪放，他的不屑一顾。小小年纪的你，对于人生有着朦胧的质感，那，应该是什么呢？
那一日，父亲告诉你，已经给你聘了卢家的女儿。你大惊，这是什么事，怎可如此仓促，仓促到自己都不曾想到，仓促到自己还没有完全认识爱情。没有爱情就已经等来了婚姻，你终于明白了这个家族所带给你的除了光环还有这些个无奈。你愤怒而焦躁，你在大堂上拒绝父亲，父亲吃惊大过震怒。你只是说，孩儿尚幼，应以家国之事为重。你的理由，让父亲觉得可笑。
第二天，你便请辞，去江南游历。对于你，父亲又能说什么呢？灵气逼人，才华横溢，这样的儿子，多少年又能修来一个？父亲只是摇头，你知道的，他其实也有着许多无奈。虽然是位极人臣，可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激流暗涌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吞噬一切。
你一袭青衫，一匹白马，带着你的书童，在一个黄昏出发了。去江南，那个传说中有着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有着小桥流水，烟雨杏花的地方。为什么要去，你自己也说不清楚。难道只是为了逃避？还是为了找寻？
那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带着一点倔强，一点傲气。你从没有想到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人间仙境。风轻柳软，莺声燕语，桃红柳绿。你爱极了这里，江南。也许你真的没有想到过，你在这里会遇见她。或许只有这样美好的地方才配的上是你们相遇的地方。在桃花从中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你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号称是饱读诗书，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她显然是有些害怕，小心的站在一颗桃树后面。旁边稚嫩的丫鬟也是一样惊恐，只是低低的唤着：小姐，小姐。哦，原来是个小姐。你多想上前去问问她的芳名，可是又怕自己孟浪，被人家当成是登徒子。你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多少年之后，你总是反复吟诵那句浸润着你所有的心血、悲伤、回忆的“人生若之如初见”，那种肝肠寸断，总是让你恍惚如梦。
惜婉，我们到底该不该遇见？
桃花丛一见倾心，回来后你便郁郁寡欢。江南的一年也只不过是在遇见她的那电光火石瞬间才有了实质的意义。你恨，你遗憾，你无奈。婚期已逼近，你的心中已经满满是悲伤。自由，爱情，这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你不企望上天可以眷顾你。
当你身着喜服，踏进洞房的那一刻你的心已然是冰冷一片，借着朦胧的醉意你轻声吟着：“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对着那红盖头，你只有无奈的笑。你喝退了下人，倒在床上只想嚎啕大哭。她自己揭开了盖头，对于陌生的你她多多少少有点恐惧。她低低的唤着你：相公。你勉强睁开了双眼，那是谁？一袭红衣，娇艳欲滴。那样的神情，那样的颜色，怎么如此熟悉？那不是自己日思夜想桃花从中的女子么？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事？你挣扎着做起来，把银釭照，尤恐相逢是梦中。惊喜原来是这种感觉，缘分原来这样出现的。醉意袭来你满意的睡着了。你对自己说，这，也许只是个梦。
可是你醒来的时候，她却依然在。你问她江南的事，她也只是笑……她的笑，让你尝到了幸福的味道，甜甜的想想的。这种味道刺激着你的创作神经，恨不能将天下所有的美好全加之于她一人的身上。她的美貌，她的才情，她的温柔体贴，让你不能自自已。
从此，赏菊调鹤，吟诗联句已不再是你一个人；赌书泼茶，西窗夜话你再也不必羡慕他人的花前月下。幸福，是不是太突然了？你真的很害怕！
可是害怕什么偏偏就有什么。她病了，而且很重。你不知所措，焦灼与恐惧早已让你身心俱疲。她在五月的一个黄昏去了，你早已痛得忘记了悲伤。或许从她离开的那一刻，你也已经跟着去了……生生世世，你说过不再离开她的……
多少年了，你一个人，反复说着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你的痛，又有谁知道？
如今，你也早是一堆枯骨。可是你的哀伤却依然鲜活如初。她穿越百年到我这里依然是盛开的曼珠沙华，唯美悲伤而又满是轮回的味道。
这一篇文字，这一首曲子，只为祭奠你，纳兰性德——如果不曾遇见你，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人生为何要之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