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

斋果散文2025-11-11 05:30:29
我又看到了惠。此时,节气已经入暑。而他还戴着那顶帽子,帽沿依旧拉得很低,他依旧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从每一个和他相遇的人旁走过,擦身而过时,我多希望他惊喜地拉住我:“小燕,是你啊!”可是,他低着头从我身
我又看到了惠。此时,节气已经入暑。而他还戴着那顶帽子,帽沿依旧拉得很低,他依旧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从每一个和他相遇的人旁走过,擦身而过时,我多希望他惊喜地拉住我:“小燕,是你啊!”可是,他低着头从我身旁走过,他已经不认得我。
我却一直关注着他,自从前年从市里搬回来后,我经常能看到他。清晨,他在自己的油果摊前炸油条。下午,他忙着择菜洗菜准备晚上的快餐,有时他和几个朋友扎堆喝啤酒。不管在哪里见到他,他一直戴着帽子,从来没摘下过。这时,我往往看不清他的脸,他刻意遮掩着自己的脸,是因为他的脸上满是烧伤的痕迹,经过了二十年,那些伤疤依然触目惊心。
他厌恶这些疤痕,他害怕它们暴露在人前,但是他不能躲藏起来,他要生活,要赡养父母,要恋爱结婚,要有自己的儿女,然后让儿女熟悉他的伤疤,好象那就是与身俱来,同痣同毛发一样和他溶为一体,一辈子溶为一体。
八岁时的惠是我们一群玩伴中最漂亮的,他有着大而黑的眼睛,长而密的睫毛,他的鼻子高高挺起,我们常常羡慕地讥讽惠长得象外国人是“卖国贼”。一群胎毛未退尽的孩子,审美观倒是大大的超前。我们谁都愿意和惠玩,搭伴时,我们吵得不可开交,只是为了能和惠分到一组。那时还没有“粉丝”一词,惠就是我们追捧的明星。
小时候住过的大院十几年前就平地盖了一幢机关大楼,虽然旧时的痕迹全无,不过丝毫不影响我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那时,大院里住着清一色的年轻夫妻,同一年入厂,隔不了三两年相继结婚育子。然后,十几个吱吱喳喳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游戏时的欢笑声能把整个大院抬起,而我则是他们中年龄最小的,小惠三岁。
因为年龄小,他们常常不带我玩,“小燕,你跑的慢,我们先玩,呆会儿你在玩”。这呆会儿常常就是一晚上。我是他们遗忘的角落,独自坐在高高的煤堆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笑,他们跑,他们跳,他们吵嘴,他们和好。他们遗忘我的次数太多了,我开始恨他们。有时,我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指着他们:“你们不带我玩,我生气了。”有时我坐在煤堆上放声大哭,可是,小小孩子的恨能有多大作用呢,我的喊叫混杂在他们的欢笑里,微弱地如落叶的声音,太渺小。
当我失望透了时,惠注意到了我,他走到我面前,拉开我捂着脸的手,擦干我的眼泪和鼻涕:“下来,我们一起玩。”小明星的话谁能不听,我听,他们也听。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时间可以止步,我愿倾尽所有去换取,只为让惠逃离那场可怕的事故。
惠不见了。玩老鹰捉小鸡时,老鹰飞走了。玩丢手绢时,最响亮的声音哑巴了。玩偷电报时,电报杆倒了。惠消失了。听大人说,一个中休,惠和同学不小心点燃了厂子里废弃的汽油桶,同学逃出来了,惠裹在了火光里,惠的脸烧伤最重。惠住院半年,回家后的惠成了个丑八怪,他躲在家里。当时惠只有九岁。他还是孩子,玩是孩子的天性,他听到我们的笑声,忍不住走出了家门。而我们,他曾经的朋友,却哄的四处逃散。我们害怕他的丑陋,害怕他向我们伸出的手,那是一双严重萎缩的手,象枯柴,象恶魔捉小孩子的手,我们逃回各自的家,趴在玻璃上偷偷地看惠。惠蹲在场院中央,他的肩一耸一耸,大火呛坏了他的声带,他没有哭声。
现在,我扭头看着惠渐行渐远的背影,努力想找回当年惠神气十足的风采。可是那个模糊的背影,分明是一个三十岁左右,高高瘦瘦,背有点佝偻的普通男人,一会儿,他就汇入人流,再也找不到了。
标签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