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不该踏进京城的，踏进京城我认识了一样新的东西，那东西就是女人。
我知道，我和陌小须之间只不过是一场注定让别人观看的盛戏，而舞台就是无情的江湖和无尽的刀、剑、情、仇。一曲腥风血雨，戏子们就会在新的仇恨中忧郁而终。
尽管我思索，但是我根本无法料到我与陌小须的戏将在哪一天谢幕，因为我没有主宰我生命的权力，我的生命是我的师父给我的，我将为他而活。
师父的名字叫同销愁，他的武功很厉害，但是他说他没有江湖。
我的名字叫东门无欢，名字是师父取的，但又好像不全是，他只告诉我他是在京城东门，从一群讥饿的狼嘴里救的我。
具体的时间他已不记得，只是那天晚上天上的月儿十分惨淡、灰白，而我眼里又噙满泪水。师父希望我快乐，就把我取名为东门尽欢。后来我逐渐长大，我对师父说我害怕听见“尽欢”这两个字，不如改为“无欢”吧，东门无欢，多么好的名字啊！师父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须，然后怜惜地点点头说：孩子，你长大了，自己做主吧，对，东门无欢，只有东门无欢这个名才真正属于你。
陌小须真的是一个舞姬，她身体软弱得像一盆清水，在舞台中央翻舞的时候与她的长袖合为一体，很难分得清她是一个人还是一阵风？她舒展清袖印入我睛眼里那一刻，我就为她的娇柔所折服，那一刻我又想起了我原来的名字“东门尽欢”，我想我应该是欢乐的，一种在孤寂中滋长的欢乐。
陌小须好像是为我而生，她是京城君莫舞最抢眼的舞姬，那天我路过君莫舞，听到一阵清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踏梅寻香，见到了一见如故的陌小须，她轻衣长袖，流云似水，在舞池的中央歌舞李白的《将近酒》。在如痴如醉的时候，一个蒙着轻柔面纱的女人来到我身旁，“陌小须的舞值千金，今天不能让你白看，带她走吧，她需要欢乐，她今后就是你的女人！”
陌小须就那样跟我走了，后来她告诉我，那个蒙面的女人叫君莫舞。在月夜风高的时候，陌小须总会在我的笛声中翩翩起舞，像一只欢快的蝴蝶。从那以后，我又知道了另外一种东西，笑。笑在心中。
我还没有涉足江湖，但我已经是江湖中人。师父曾告诉我他有许多仇敌，所以尽管我的剑还未来得及割破别人的衣裳，但是我的敌人已经达到了同师父一样多。
记得师父教我武功的那些日子里，总是摸着我清冷的脸蛋说：好孩子，也许我会毁了你，你一生或许真的不能得到欢乐。我听后总是无语，我想这一生，能够伺候在师父左右就心满意足了。但是师父却不这样认为，我学艺完毕，他就命令我下山，他不是要我去对付他的仇人，而是要我去寻找欢乐，人生真正的欢乐！
我是一个把剑当作生命的人，所以我的剑从不离身，包括同陌小须独处的时候，我的剑都藏在我的身上。很多时候，陌小须都抚摸着我手，她说我不应该碰剑，她说我的手只适合横笛或者竖箫。我笑着问她：我天生是不是也是一块做舞姬的料，可惜京城至今都没有男舞姬？说这话的时候，陌小须总是满脸娇红，怒目微慎：男人，自恃为大英雄的男人，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但我明白，陌小须其实说我就是一个不错的好东西。
我与陌小须携手游天涯，尝尽天下快乐，但是我还有一个人不能忘记，他就是师父同销愁。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把陌小须带回去见师父。师父用冷漠的眼神看了看她，然后回过头看着我。我对师父说：她叫陌小须。
陌小须？东门尽欢？须尽欢！师父哦了一声，又仔细地打量了陌小须几眼，最后微笑着对我说：无欢，你的眼光不错。
半个月后，师父悄悄下山，只留下书信说他要去会一个老友。
陌小须不光是一个优秀的舞姬，而且还是一个贤惠的女人，她把家收缀得干干净净，把房间扫了又扫，几乎没有一丝尘埃。师父多年没用的衣物她也搜出来全洗了。有一天，陌小须从师父屋里搜出了一个铁盒子，里面是一截红绸，红绸的颜色如刚刚跨过地平线的太阳般鲜红。我以前见过师父用手抚摸过这种东西，我问陌小须，陌小须冷冷的说：这是大红绸，能够揪住人的心、使人愁的大红绸。
哦，原来它叫大红绸。我终于知道了那就是大红绸，这是我心中很久以来的一个结，以前我经常看到师父把它放在掌心细看，我曾问了他很多次，他都没有回答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那就叫大红绸，但我仅知道它叫大红绸，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感到有点奇怪：这个东西为什么会让师父把它留在身边？
半个月后，师父回来了，他的脸很憔悴，陌小须很细心地为他老人家杀了一只老母鸡。师父喝了一点汤，称陌小须的手艺不错，陌小须没有吭声。那时师父突然发现陌小须手上戴着一只玉镯，他的眼睛掠过一丝光彩。
当天夜里，师父忽然暗暗地对我说：无欢，今夜有一个可怕的仇人会来寻仇，你一定要好好守住前门，无论其它地放发生什么，你千万不要离开。
我说好，我一向听从师父。但除了这一次。
这次我并没有听从师父的话，而是潜在了师父的房间的梁上，我的武功已经高出了师父一筹，所以他没有发现我。
我的智商并不低，我知道这个可怕的敌人不会从前门进来，也不会从后门进来，因为这个敌人的武功高深莫测，他或许能化着一阵风，从屋顶的某个缝隙溜进来。
果然，子时时分，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飘进了师父的房间，如一缕细风，悄无声息。这阵风，我相当熟悉，在京城的君莫舞我曾经见过。不错，她就是那个眼睛里隐含着怨恨的女人，她就是我的爱人陌小须。
当一个女人真正的爱上你，她的眼睛就成了你的眼睛，而你的眼睛始终是骗不了自己的。所以，从陌小须见到我师父那一刻，我就看到了自己眼睛里那一团埋藏了很久的怒火。
如风的陌小须！舞姿迷人、武功盖世的陌小须。师父的背对着陌小须，只要陌小须随便一击，师父就可能命归黄泉。
是师父的武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师父没有把陌小须放在眼里？要么，师父自忖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能坐以待毙？除此之外，那一定是那截该死的大红绸。
大红绸，绸啊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