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萱伤心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说话，不睡觉，不听音乐，拿被子裹紧自己，呆呆地看窗外。窗外正在下雨，雨来得有点惆怅，正是深秋的清冷时分。
她的记忆是一个很开阔的水面，生长着雪白的荻花。有月的晚上，青色的光照下来，荻花显出了几分妩媚。从遥远的诗经里飞来了几只快乐的水鸟，水鸟的叫声唱的水面波光轻漾，小萱觉得很像一支伤感的夜曲。音乐是从曼舞的手指下放飞来的，那手指，轻轻从夜里滑过，仿佛撷来了春的花香，然后就这样沉醉地拨动琴弦，流水般的音乐掠过水面，和生命紧紧地抱在一起。小萱的世界没有季节，没有时代，没有远近，水面上泛起的永远是变化的气泡和涟漪，五光十色，是梦一般的迷离优美。她到了这个世界就不愿意醒来，她一整天这样抱住自己，丝毫感觉不到身体的麻木。
雨还在幽怨，这时有一点跌跌撞撞，仿佛记忆里的那些泥泞和波折，灵魂踉踉跄跄地跋涉过去，终于在翠绿的芭蕉叶下找到了清晰的往事。
那个可笑的男人，他的脸真滑稽，带着柿子饼扁扁的样子、被挤压的表情，讪讪地笑。小萱微笑地抓起他白嫩嫩的手，说，你真可爱。男人嘿嘿傻笑的更欢，要带她去吃麦当劳。小萱看着他，忽然间很想看动画片，看大灰狼。男人说，那到我家看电视吧。小萱坐他的汽车跟过去，到门口的时候，又改了主意，说，送我回家。男人看了她几眼无奈地说，那好吧，下车买了一些饮料和点心给小萱带上。男人走了以后，小萱又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边吃着薄薄的饼干，一边想着今天的事，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外婆的嶙峋的手。手从小萱的头顶抚摸下来，像一把古老的梳子在梳理悠远的岁月，慢慢的，手触到了下巴上的那颗黑痣，仿佛触到了小萱的心事。外婆说，这么漂亮的妮子，将来可要找一个好婆家的，外婆是不是可以喝到妮子的喜酒？小萱把头埋在外婆的怀里，用力贴近外婆单薄的身躯。小萱哭得很伤心，外婆的手一遍一遍的抚摸，泪渐渐地少了，心里的乌云也退了出来，漏出了暖暖的阳光。这时候，小萱看到了旺旺的炉火，火在一个小小的空间烧得很欢快，把所有的忧愁都烧得干净了，小萱觉得心里清清爽爽，抬头看外婆，外婆的目光始终慈祥如春。
那一次，小萱简直就是疯了。她把嘉鸣送给她的衣服都用剪刀剪成一片一片，连剪刀都扔出了窗外，手上还流着红红的血。嘉鸣也愤怒了，把戒指从手上撸下来，也从窗户扔出去，狠命地摔门出去。小萱坐在角落里，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等到哭得有气无力的时候，小萱扶着床站起来，走到窗户前，看到白玉兰在楼下开得热烈，又让她掉下了眼泪。白玉兰舒展着娇嫩的身躯，占尽了春光，大把大把地散发生命的幽香，在空旷的草地上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小萱觉得自己离死亡的诱惑越来越近，那种诱惑渐渐变成安全的花车，要载着她到安静的世界。
还有无数张面带笑容的脸，是阴险的面具，在她的美丽前等待时机。小萱厌烦了这种无聊的吹捧和垂涎，污染着心中那片纯净的波光潋滟的湖水。想着想着，小萱就高兴起来，开始洗澡，开始打扮漂亮的青春。她在镜子里打量着这个可怜的丫头，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爱。等到把包裹收拾好的时候，小萱已经换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又回到了童年的纯净里。她甚至没有回头，永远告别了这座城市，告别了虚伪龌龊的城市生活，像一只燕子，从遥远的旅途中转头返回秋天的故乡。
外婆的那座老屋正在雨中等她回来，里面没有住着外婆，外婆住在一个美丽的心灵里，日夜守候。小萱看到了，脚步更快了，城市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